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杜甫《春望》
英國廣播公司(BBC)老牌國際記者辛普森(John Simpson)八九年六月五日在北京機場跟他的番譯助理小王道別時,這位跟辛普森在解放軍大開殺戒時出生入死的人說,自己會更換衣服、留長鬍子,然後返回鄉下避難。辛普森喜愛唐詩,小王唸了這首杜甫描述兵荒馬亂名詩的首兩句給他聽。辛普森說;「我不會忘記的。」
打經濟牌是場賭博
辛普森沒有忘記的,還有天安門大屠殺。他在著作《Strange Places, Questionable People》寫道:「廣場一整個月成爲我的家,我愛上佔領廣場的學生,多年以後,每次想到他們死在中國軍隊手上,仍然觸動我……對我來說這依然是恆久痛苦的事。」
辛普森本月初在港對我說:「我不能忘掉那些景像,就算我現在坐跟你談話,我的腦海就會浮現數十張面孔,我每天都在廣場見到他們,有很多我也不認識,他們很多大概已喪生。」
美國參議院剛通過給中國「永久正常貿易待遇」,辛普森以前認爲要用經濟制裁來迫北京改變,但最近改變想法,指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後,便無法阻擋西方的價值和原則。他說:「我也許看錯,中國最近仍大舉鎮壓異己,正因爲北京對前景感到很悲觀,因爲長遠來說不能再控制國家,所以企圖在短中期加緊控制,讓自己好過一些。」
打經濟牌來改變中國,大概是西方一場大賭博。辛普森認爲勝算不低:「過去十年顯示,專制和經濟發展不能成功攜手前行,自由經濟政策傾向帶來自由民主原則,中國很難去抗拒這個已主導國際的潮流。」
辛普森是BBC的國際新聞招牌人物,親歷不少歷史場面,例如:南非反種族隔離鬥爭、採訪蘇聯異見科學家沙哈洛夫惹莫斯科震怒、隨伊朗革命教主高米尼同機返回伊朗、柏林圍牆倒下,東歐蘇俄變天,海灣戰爭和南斯拉夫內戰等。
辛普森的經驗讓他能把不同的事相提並論,滿有洞見。例如去年十月一日中共上臺五十週年,辛普森在《星期日電訊報》的專欄說,他看完閱兵巡遊後,無意中在紫禁城看見約一百五十名全副武裝的防暴警察,教他想起七八年五一勞動節,在莫斯科克裏姆林宮窺見相同的景象。他告訴我:「我就不相信,不放鬆這樣的控制,一個國家能永遠繁榮下去。」
當然,民主不是萬能。辛普森指出,中國經過數十年的政治空虛,共產黨那一套無人再問津,甚麼意識形態會填補真空,事關重大。他說:「東西德統一的經驗表明,德東的年輕人最民族主義排外,也許這會在中國出現。」
辛普森六六年加入BBC以來,信奉以下的新聞原則:「記,你不是政客,你是新聞工作者,新聞工作者的工作不是擔心撰寫報道的後果,你的工作是確當採訪報道。」這個座右銘曾爲辛普森帶來苦頭,其中兩次都跟英國首相有關。
三十年前,辛普森的第一項採訪任務,是看看首相威爾遜是否有意提前大選。首相現身時,在場大羣記者只恭敬微笑,無人發問,辛普森見機不可失,馬上手執米高峯走向威爾遜。怎料威爾遜左手扯住米高峯,右手就朝辛普森腹部打過去!
辛普森的錄音帶記載了當時的「對話」:
辛普森:對不起,首相。
威爾遜:你竟膽敢如此做?你是誰?你是BBC的?你的臺長知道我從不這樣答問題的。
(米高峯噪音)
辛普森:但……
威爾遜:我會就你的可恥行爲提最強烈抗議。
(米高峯噪音)
辛普森:哎喲……
最令辛普森氣憤的是,在場至少有二十多位記者和攝影師,但翌日竟隻字不提,圖片當然也欠奉。他回憶道:「那是很不同的世界,要到後來戴卓爾夫人時代,首相才開始讓人接近。」
去年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空襲南斯拉夫,辛普森是少數留在貝爾格萊德的西方記者,爲BBC不停報道戰況。但英國政府不喜歡他的報道,首相貝理雅更斥責他爲敵人說話。辛普森說:「如果首相不是在國會說這番話,我肯定會告他誹謗,我也肯定會贏。」結果BBC高層一致維護他,首相府也降溫平息風波。
香港前景仍然緊張
辛普森在香港外國記者會的午餐會題目是:「香港是否已在國際新聞消失?」他認爲迴歸三年,香港仍對前景緊張,但先前的悲觀已沒那麼嚴重。他說:「香港不應該希望常佔外國報章頭版,因爲做頭條極少是好消息,但應該多出現在經濟版。」(http://renminba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