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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魔鬼」打交道
 
2001年11月18日發表
 
【人民報消息】由於衆所周知的原因,這篇報道中涉及的人名和地名做了技術處理。本文中做「自述」的包工頭已經從事建築業近20年。他從工地上的小工幹起,現在有了別墅、轎車。用他的話說,「自己坑過人,也捱過坑」。他的「成長史」,也許有助於我們了解某些新樓倒塌、公路塌陷、橋樑斷裂的原因。

我老婆最納悶的是,我們家哪來的那麼多表親?我說,表親就是路。

建築這行你肯定不陌生,因爲現在到處都是工地;但你未必對這行「門兒清」,別看你是記者。我們這個城市只是個地級市,也就相當於北京的一個區那麼大,但裏邊的彎彎道道,我不告訴你,你一年半載也不一定能鑽出去,就算你們記者神通廣大。

跟你這麼說吧,我和我老婆結婚這麼多年,她一直就特別納悶,我們家哪來的那麼多表親?我說,表親多了路好走。她不明白。

1990年我開始拉隊伍自己搞建築。那時候建築業還不發達,工程少,要想有活幹,沒關係絕對不行。最初我接了兩個單元的樓房,是人家轉包了四五層才到我這兒的。每一層都提工程款的15%,你想想我還能剩多少?那些人有關係,給有權的人捅點錢就能得到工程,再一轉手包出去,坐在家裏就能來錢。看人家掙錢那麼簡單,你能不好好想想?

憑良心說,我的建築隊也不怎麼樣,除了我們很少的幾個人幹過稍微大點的工程,其餘的都是老農民,頂多在家壘過豬圈。現在幹什麼?樓房!那是兩碼事兒。那時就得有膽子接,實在不行,就當練練手。

一年下來,不但沒掙多少錢,連原先攢的10萬塊錢也填進去了。你想,工程需要墊款,各路神仙也得打點,衙門裏個別有權的都跟你伸手要錢。這是填不滿的一個窟窿。

跟你說最簡單的,進料得用車拉,旁邊村裏也有運輸隊,運費特貴,但不用他們不行;不然他們今天給你斷道,明天找你打架,反正是不叫你舒坦了。你讓我找派出所?派出所才不理你呢。沒轍,後來給了人家2000塊錢,拿去買點茶葉喝吧。要是現在,誰敢吶?不用我動手,打個電話就辦妥了,大隊、派出所、公安局都有我的鐵哥們兒。

拉關係、送禮,剛來的幾年,沒別的,全是這個。城市小,也有小的好處,人好找,關係好託。我有個本事,凡是我們村十里八鄉的、在城裏有頭有臉的,我都能拉上親戚。我老婆就納悶:咱們家哪來那麼多表親?我說你不知道,表親就是路子———其實,不給錢你都不知道路在哪兒。

我「上路」就靠一個「表叔」幫忙。其實他算什麼表叔,還不是錢喂出來的。我這表叔是市委辦公室副主任,現在是正的了。你可千萬別小瞧這個副主任,平時,上班騎輛破自行車,見誰都滿臉是笑,實際上,手眼通天,本事不小,求他的人多了。什麼孩子上學,找工作,在他這裏,只要捨得花錢,沒有辦不成的。他過去跟我爸爸認識,不過早就沒什麼交往了。

我第一次去他家,買了兩條玉溪、兩瓶茅臺,可還是誠惶誠恐。到人家裏一看,好!客廳金碧輝煌的,29寸大彩電、真皮沙發、木地板。一家人正在看電視。見我進來,他老婆欠了欠身,算是讓座,表叔呢,都沒拿正眼瞧我。這樣默默地坐了十來分鐘,我心想也別這樣呀,先說這個電視劇挺好的,我也愛看,然後再敘舊,說我爸爸讓我來看看您……表叔只是冷冷地聽着,眼睛始終沒離開屏幕。我還得裝得跟人家特親,小心翼翼地說。那時候,我就感覺自尊心像太陽底下的雪糕,一點一點地融化。我心裏想,你憑什麼這樣,不就是因爲有權嗎?就憑你一個月三四百塊錢的工資,家裏能弄成這樣?別裝假正經,給你錢你什麼都幹。

以後,每週我都要去他們家三四次,每次都不空手。開始,他還是那樣,任你怎麼說,他總是不陰不陽的。我是禮照送,話照說。不是說「物質決定意識」嗎,我就用錢塞,我就不信你總這樣。後來,這位表叔也能跟我聊天了。不過,這幫人已經是老油條了,知道你下本錢要幹什麼,你不開口,他才不說「你碰到什麼事啦」,但你又不能急於求成,哪能認識沒三天就要工程?這就叫「喂」。

沒想到,這位表叔特黑,讓我餵了整整兩年。平時年節不算,大的就有三次,他兒子結婚,我送了一套平房,從買地皮到蓋好房,一直到裝修好了才送過去,花了五六萬塊。第二次是他老婆調動工作,我一下送了兩萬。後來,他想當個正頭,要給省裏送禮,我又給了兩萬塊。

你問我虧不虧呀?羊毛出在羊身上,這錢我都得從工程上找回來。

1996年下半年,市裏搞一個「安居工程」———光明新區,市長親自擔任建設領導小組組長。我想這次你得給我使勁了吧。一期工程還沒動,各路人馬都虎視眈眈,託關係,走後門,鬧得烏煙瘴氣。哪個包工隊都有自己的本事,甚至都能求動市委書記、市長。

一開始說這項工程招標,幾乎所有的建築隊都找了市長、市委書記,後臺差不多。再說,拿人家錢不辦事也不行,乾脆,抓鬮吧。爲體現「公平」,還制定了一系列規定,要求以前最少幹過兩項工程,三級資質。我們就卡在了資質上。最初公司註冊時,我託關係弄了個三級資質,1995年省裏建築企業大檢查,沒轍,我自己要求降到四級。其實,我們連四級都不夠,比皮包公司強點有限。

這回光明新村的工程要三級資質,這時候就得找「表叔」了。還算沒白養,表叔答應通融通融,最後通知我「可以參加抓鬮,但是不是能抓上,得憑運氣了。」有這句話就行。

抓鬮的前一天晚上,我找了一位老先生算了一卦。你問我怎麼還信這個?開始我也不信,慢慢地我就信了。你沒看見好多大公司、大飯店都有佛龕。我那表叔家裏照樣有菩薩供着。卦攤上的老先生給我算的結果是「上上卦」。第二天,我一伸手就抓上了,信不信,這叫功到自然成。

工程抓到手了,自然還得感謝人家一番,別叫人家怪罪,得,一伸手又是四五千塊。

過去是「酒肉穿腸過,辦事不會錯」,現在是「酒肉穿腸過,伸手還要色」。我不明白,他們怎麼可以這樣!?

要說我是把那位「表叔」當「神」供着,那麼工程中我伺候的就是一羣鬼。建委的、質監站的、開發公司的,除去大鬼,就是小鬼。不是有句話說他們嘛———「吃喝嫖賭,樣樣都會;三晚兩晚,感覺不累。」真的是那樣。

我們施工時,質監站的來檢查,每次都是上午十一點、下午四五點來,到工地轉兩圈,閒聊會兒。還沒辦什麼事呢,就該吃飯了。這飯死定了得你請。一頓飯二三百塊,我半年的飯費就得五六萬。光吃還是好的,拿的你也受不了,今天跟你要三四噸水泥,明天說家裏裝修缺點木材。你說,我不在工程上偷工減料,我怎麼辦,該賺的錢你沒賺到,可不就得想點斜的歪的,砂漿標號低一點,自己進點便宜鋼筋、便宜磚。

要想工程順利,哪炷香都得燒到了,而且現在的「鬼」們越來越難伺候。過去,給他個三百五百的,特高興。後來,發展到一兩千、四五千,現在呀,給錢都不新鮮了,得來「色」。吃喝完了,得給他們找個小姐,按摩、跳舞,來個「特殊服務」。你沒看現在我們的領導都變得能歌善舞,八成都是這麼培養的。(這話要叫江總書記聽了,夠嗆。)

有一次,工程保衛部的李部長找我,說,「老張,什麼時候出去玩玩」。我知道這小子又饞了,便說「隨你吧,我付賬」。晚上我們幾個開着車就出去了,市裏的飯店他都吃膩了,我們就去下邊一個縣城。別瞧是縣城,照樣繁榮「娼」盛。這有一條街,當地人稱「小香港」,舞廳、飯店一個接一個,燈火通明,不時還能聽到裏面傳出來的「嚎」歌聲。我知道這幫傢伙要什麼,所以吃飯時,每人要了一位小姐。吃飯專揀貴的吃,大閘蟹一人一個,還要了一碗「王八湯」。平時他們花自己的一分錢也得算計算計,吃別人的大方得不得了,要的就是這個勁兒。吃完飯,還要跳舞。幾個傢伙喝得滿身酒氣,不知道真醉還是假醉,總往小姐身上蹭。別看他們平時在辦公室裏都人模人樣的,其實,滿不是那麼回事。

李部長40多歲,也特好色,跳舞時把小姐摟得緊緊的,還摸來摸去。人家自己會說,這叫「四十多歲才學壞,懷裏摟着下一代」。一曲結束,他坐回休息,連連對我說:「不行啦,不行啦,剛跳一會兒就累了。」第二曲剛一響,又跳起來了。舞廳裏喧鬧的氣浪一陣一陣地鑽出來,刺得人耳朵疼。我坐在那兒就想,這些人都怎麼啦,吃喝玩樂,好像到了世界末日。吃喝都不叫事,這些人是要糟踏,一頓飯一兩千,花得我都心疼。你說這叫潮流嗎,過去吃喝一頓,事就辦個差不多了。現在?還得有黃色的,沒有他就跟你要。

我們想賺錢,可我們也想凡事該有個規矩。這樣國家和老百姓都少損失點,個人也多落點。現在倒好,全都是黑箱操作。就說工程款吧,工程結束都快半年了,就是拖着不給,你就一頓一頓地請他們吃飯吧。先是藉口說預算差額大了,後來是當頭兒的集體到北京旅遊了。再後來,我也不着急了,你不是叫我花錢嗎,我也別閒着,給甲方的預算員「投點資」,工程造價抬一點,吃喝費不就都出來了。

「黑洞」不堵死,塌樓的事絕不了

我還不算黑的,因爲咱出了事沒人給兜着,起碼也得保證蓋的樓塌不了。我們這有橫的,管你什麼法律不法律,怎麼省錢怎麼幹,檢查工程的來了,頂多吃頓飯,糊弄糊弄就過去了。我們市裏有個宏遠公司,1996年建了一個居民樓,還沒完工呢,主體從上到下裂了幾道大縫子。也該他倒霉,正趕上全國連續出了幾起大的建築事故,省裏也查得特緊。檢查團來到市裏,盯住他了。電視臺跟着檢查組去錄像,路過另一個小區,說順便看看吧,結果發現比檢查組原來查到的那個工程問題更嚴重。一查,也是宏遠公司乾的。罰款、曝光、通報,結果怎麼樣?一年之後,人家照樣開工程,老闆說了,有錢能使鬼推磨,怎麼賠的我還叫他怎麼掙回來。不服行嗎?

幹了這麼多年,也不能說沒遇上好人。有一個人工作最認真,管我們最嚴,但也是我最佩服的,他就是質監站的趙工。趙工50多歲,技術上很有一套。爲管好工程,他定了一系列規章制度,自己也是一天兩三次到工地檢查,即使發現「板凳灰」(指爲偷工減料,只在磚的兩頭放灰,因類似板凳而得名)你也得拆了重來。可後來,趙工遇到了麻煩,原因就是認真碰上了官僚。

事情還得從我們承建的光明新村開始。剛才說過,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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