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1979年,当张志新的名字出现在包括《人民日报》在内的各 种媒体之中时,整个中国震惊了!无数双善良的眼睛面对张志新美丽的眸子流下了泪水,一切有良知的中国人不能相信:仅仅是因为“思想”,思想者不但被残暴地结束生命,而且在结束生命前竟然被割断喉管!而这惨绝人寰的一幕,竟然发生在号称人民当家作主的社会主义中国!
一时间,人们用泪水写下的诗歌传诵在中国大地:“她把带血的头颅,放在生命的天平上,让所有苟活者,都失去了——重量。”(韩瀚:《重量》)
“一枝‘无产阶级专政’牌号的枪,对准了一个女共产党员的胸口!……中国的良心啊,岂能忍受这种奇耻大辱,清明雨,洗不净不清明的时候——野心取代了良心,兽性代替了人性,权力枪毙了法律,暴政绞杀了自由……”(熊光炯:《枪口,对准了中国的良心》)
“我们有八亿人民,我们有三千万党员,七尺汉子,伟岸得像松林一 样,可是,当风暴袭来的时候,却是她,冲在前面,挺起柔嫩的肩膀,肩起民族大厦的栋梁!”(雷抒雁:《小草在歌唱》)……
中共辽宁省委作出决定:追授张志新同志为“革命烈士”。
1979年新版的《辞海》多了一个辞条:“张志新”。
中国的1979年被称为“思想解放年”。
那一年,正在大学读二年级。当第一次读到张志新的事迹时,思想上 所受的震动是前所未有的。大地在我脚下旋转,世界在我的眼中失去了色彩。许多从少年时期便铭刻在脑子里的某些“神圣”的形象和“庄严”的字词开始变得虚伪而荒诞起来。经过了几个彻夜未眠的心灵痛苦之后,写了一首题为《我和亚瑟》的短诗,表达了对现代思想专制的永远的决裂。
独立思考,是我从张志新那儿继承的精神遗产。
说实话,尽管当时能看透“文革”的人并不多,但在我们国家和在我们党内,显然还应该有比张志新更清醒的人,而且这些清醒者的地位远在张志新之上,如果他们具有张志新一般的勇气而奋力抗争,其作用也远胜过张志新的孤军奋战。但是,面对民族的疯狂,过于“成熟”的他们选择了沉默,选择了明哲保身,选择了随波逐流,选择了风暴过后的血泪控诉与自我安慰,而把整个民族的灾难让张志新、遇罗克、顾准等人来承担!
从1979年开始,张志新成为我心中的精神偶像。我一直试图搜集更多的有关她的资料,但遗憾的是,20多年来,她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1998年8月7日,我意外地从当天的《南方周末》上读到了《张志新冤案还有秘密》,进一步了解了这位英雄在狱中的惨景:她被轮奸,她被逼疯,临刑前割喉管时她的脑袋被几条大汉强按在砖头上……
两年以后,我又读到了《南方周末》上发表的《张志新冤案还有新的秘密》一文。文章披露,张志新之所以被杀,并不仅仅是“反对林彪、四人帮”,而是对毛泽东同志的功过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张志新还对“文革”和个人崇拜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张志新于1969年 8月写下的文字,等于是提前10年就用自己的生命起草了《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中有关对毛泽同志评价的部分!说她是“思想解放的先驱”,她当之无愧。
然而,她的悲剧——其实,这哪里是她一个人的悲剧?——在于她觉醒得太早了,而且把这些10年、20年之后人们眼中的常识勇敢地说了出来,于是,她便成了“罪人”!
在我的心目中,张志新应该是我们共和国的英雄,当然,这样的英雄还应包括遇罗克、李九莲、顾准、王申酉……因为这些先驱者不但用他们的生命唤醒了我们民族被极左路线麻醉的良知,而且他们留下的思想遗产成了推进我们改革开放事业的精神财富。
当我们“忠诚”地把自己思想的贞操奉献给现代思想专制的魔鬼时,张志新们思想的鸟儿却正在精神专制的无边暗夜孤独而执着地飞翔,呼唤着思想自由的黎明!
我们今天所享受的一切,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是思想解放的成果,而张志新们正是思想解放的先驱。但遗憾的是,在去年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为五十周年国庆开设的“共和国英雄”栏目中,却没有他们的名字!不止是中央电视台,所有媒体在回顾雷锋、焦裕禄等“共和国英雄”时,都无一例外地将张志新们“遗忘”了!
我没有泪水,因为中共惧怕这样的英雄,他们惧怕这能够看透其灵魂的理性的目光,他们惧怕思想的解放,他们更怕中国人有自己的思想!今天,除了金钱、权利、贪污、腐化、麻木与冷漠之外,再也找不到真理与自由的一丝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