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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恥辱
 
傅國湧
 
2001年8月26日發表
 
【人民報消息】1947年5月,上海《文匯報》、《新民報》晚刊、《聯合晚報》三報被封,儲安平在《觀察》公開發表文章抗議。1948年7月,南京《新民報》被封,王芸生立即在上海《大公報》發表社論抗議,緊接著,毛健吾、曹聚仁等24位新聞界、文化界、法學界人士站出來,發表了《反對政府違憲摧殘新聞自由,並爲南京〈新民報〉被停刊抗議》,全國輿論一片譁然。這些發生在半個多世紀以前、早已消逝的風景,依然久久地感動著21世紀的我。

猶憶兩年半前、深受廣大讀者喜愛的《方法》月刊橫遭腰斬時,僅僅名列顧問及編委會名單的學界名流就多達50位。這些平時動輒洋洋萬言、名高望重,到處發言、掛名,「一言而爲天下法」的袞袞諸公,卻沒有哪怕一個人站出來說一句話、提出一點質疑。《方法》就這樣消失在一個鴉雀無聲的春天。

今年春、夏之交,噩耗頻傳:繼《南方週末》等報刊遭到整頓後,又傳來了《書屋》的不幸消息。周實、王平兩位辦刊人雙雙被調離編輯部。曾經讓千百萬國人激動、亢奮過的《南方週末》,如今是好一派奼紫嫣紅、鶯歌燕舞。這是靈魂的閹割——雖然沒有停刊,卻比停刊更可怕。在黑暗無邊的年代裏,人們心中的一盞盞燈就這樣熄滅了。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期待著聽到一種聲音——正義的聲音——,期待著那些常常在遭遇厄運的報刊發表宏篇大作的名流學者們,能站出來說幾句心裏話——幾句真話。儘管我也清楚說了也沒用,但重要的乃是說的本身,重要的是公開表達自己的立場。對此,愛因斯坦留下了一句千古不滅的名言——「在長時期內,我對社會上那些我認爲是非常惡劣和不幸的情況公開發表意見,對它們沈默就會使我覺得是在犯同謀罪。」此時此刻,我們的沈默不僅是一種恥辱,而且是對侵犯言論自由的惡劣行徑的縱容。正是在一次次這樣的縱容中,《方法》消失了,如今《南方週末》、《書屋》、《今日名流》等又連遭毒手。

我不無天真地認爲,如果標榜自由主義的知識份子都能對這種卑劣行徑發出自己的聲音,直接說出自己的良心判斷,不僅對出局和受到各種形式處置的編輯、記者們是一種精神的安慰與鼓舞,也是對言論自由原則的捍衛。在本質的意義上說,它將使我們從巨大的恐懼、外在的恐懼、以及內在的自我恐懼與卑怯中解放出來。對自由主義而言,重要的不是那些停留在紙上的蒼白理論,而是守護最基本的做人準則,並在生活中躬身踐行。如果在生活中選擇犬儒主義的態度,甚至以種種似乎無懈可擊的理由爲自己可恥的沈默辯護,那麼還有什麼面目自稱自由主義者、用什麼來支撐所謂的自由主義信念呢?

20世紀東、西方的人類都曾經歷過極權主義的漫漫長夜。哈維爾一語洞穿了它得以繼續運行下去的奧祕——「我們大家都多多少少對這部極權機器之得以運行負有責任。我們當中沒有一個人僅僅是這部機器的受害者。要知道它之所以能運行,我們每個人都曾出了一份力。」

當那些「非常惡劣和不幸的情況」發生時,正是我們一次又一次的默不作聲,助長了這種惡劣的氣焰,使惡行得以在人間肆無忌憚。在這一意義上,我們都不僅僅是受害者。

人類已跨入第3個千年。爲了良知不再蒙羞,爲了真理不再哭泣,我們還能再沈默下去嗎?強權無法抹殺,謊言無法遮掩人類對言論自由理想的追求。始終捍衛人文精神的《書屋》、曾爲弱勢羣體仗義執言的《南方週末》、率先爲曹海鑫冤魂呼號過的《今日名流》,……將永在我們的心中。他們多年來對言論自由的貢獻必將載入史冊。在這片苦難的土地上,我謹以一個公民的名義,以這篇無力的短文向周實、王平等民族脊樑表達至深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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