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报消息】我听过比我小十几岁的文化人,抱怨自己的父亲,抱怨的原因仅仅因为父亲是农民。我父亲也是农民,但我感激他,可怜他,从不抱怨他。因为从他1931年出生,到2003年去世,他就很少经历过好日子。大的──闹日本、大内战、三年大饥荒,文革整手艺人,还有我的政治案件。

我在03年获释,唯一的奢望是与父亲过一个阴历年,结果,他在年前就走了。在他病重时,我为他准备了用了近一方木头的棺木。父亲微笑着,抚摸着棺材──仿佛这是他72年人生经历的最幸福。他的微笑,使我在乡下书房里暗暗哭泣了一上午。从那天起,我就把乡下书房与城里的合二为一了。

父亲是倔强看直理的人,绝不求人。在我出事以后,他问我姐姐——小臣儿,是贪污进去的,还是搞男女关系啦?

姐姐说:据说,他希望国民党回来,写文章闹得。不算有文化的父亲说:“带话去,我不怪他,读书人不为天下事,再孝顺也不算。”后来,吃惯了苦的父亲熬过三年八个月没我孝敬的时光。

这不是孤证,他的说法,我们村子大部份人知道。而且,说这话时村支书与村民委员会主任都在场。父亲要活着,正好80岁。

父亲有一个很奇怪的乳名,叫“挡”。据现在仍健在姑妈讲,这源于我爷爷的迷信,取名“挡”,意味着“抵挡一切灾难”。等有我这代人,父亲的名字被写成了“党”——正如家乡的“满粮”被写成“满良”一样,是一种误读。

我小时,学习好,人们常夸奖,并主要将赞美献给我父亲:“老党脑袋瓜那么好用,他儿还赖了哇!”

后来,我长大了,父亲也老了,除了极个别与年纪接近并是晚辈的人,比如与他同岁的我一位族兄,没人再叫他小名。那个族兄每次见我回家,都说:“又给俺党叔送钱来了?”

我有了点“出息”,村里人们叫他按族谱排来的名字——蕴邦。

父亲倔强到什么程度,外人难以置信。比如,他从来不借别人家的工具,从铁掀到手推车,都自己修理、打造。我出事后,有位村中有名望的老者(他儿子是政治局委员,后来成了常委),与他平时能说些家常,人家说:“帮臣儿到北京跑跑这事儿去。”并且不让我们家出费用,我父亲一口回绝。

我的人生历程中给父亲带来过喜悦,唯一的儿子,考上学,生儿子让他见到孙子,还有给他翻盖村中旧房。但是,也给他制造了灾难,今生是没法补偿了,写下小文来做次心灵的自我救赎吧——我父亲的乳名,不叫“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