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一天,习仲勋看到推水车浇麦的福兴婶腿瘸着,不但推不动水车,反倒被水车杠子拖着在井台上转圈儿。习仲勋上前将福兴婶搀下井台,让她坐在树荫下休息一下。福兴婶无意中搂起了裤腿,习仲勋立马发现她的双腿浮肿得很厉害。于是,习仲勋就让她用手指按一按自己的小腿。按下去,就是一个坑,几分钟都不能弹回复原。见此,习仲勋潸然泪下。 当时没粮食,很多人家只能找点儿红薯渣、红薯叶、红薯秆、坏红薯、玉米芯等,将其粉碎后弄成饭团充饥。就是买这些东西,有的社员还不得不出卖衣物。当时盐也缺,饭团涩得咽不下去。为体会百姓之苦,习仲勋副总理和群众一道啃这种饭团。那会儿,都能看到他眼中噙着泪花。 谷糠、薯藤、野菜、树皮吃光了。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麦收后迎头碰上了更大的危机:上级下达给长葛县的粮食征购基数是3651万斤,超购289万斤,这是干部们吹出来的。如此一来,全县有29个大队在秋收之前人均最低口粮不足百斤,个别大队人均只有五六十斤。 时任县粮食局副局长赵寿亭回忆当时情景,说:习仲勋知道这一情况后,立即召开县委常委会,研究退库和统销(返粮)的问题。会上,他还提出动用国家战略储备粮的问题(那个时候,动用国家战略储备粮是个谁都不敢碰的高压线。著名河南作家张一弓的小说《犯人李铜钟的故事》,写的就是饥荒年代李铜钟在「违法粮」和「救命粮」之间悲壮抉择的故事)。县委第一书记张汉英思考再三,说:关于国家的战略储备粮,县里只有为国家妥善保管的责任;没有中央批准,一粒都不敢动。 都听出了这话的意思,都将眼睛盯向了习仲勋,都在心里相问:习仲勋,你敢不敢担当这个责任? 习仲勋果敢地说:特殊情况下,要采取特殊措施。我们必须尽一切能力去拯救人民的生命。现在动用一部分储备粮,等于向国家「预借」。下年丰收,再补上。 会议室里,县委常委和中央工作组成员面面相觑,无人发言。 说得轻巧,能「预借」吗? 说是「补上」,「补上」就完事了吗? 看到这场面,习仲勋思考片刻,拍板决定向中央请示给予破例。 《长葛粮食志》记载:县决定退库(小麦)60万斤,统销341万斤,又动用储备粮62万斤、机动粮135万斤……共计1156万斤,有效解决了群众口粮严重不足的问题。」 1156万斤粮食,挽救了多少长葛人的生命?大河网写道:「《长葛粮食志》上的这张表格,默默地记载着习仲勋的胆识与担当。」 不在那个时候生活过的人很难知道这个「胆识与担当」意味着什么。 长葛公共食堂饿死不少人 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在那个时代叫作三面红旗。那个时候,层层干部为了得到赏识,睁眼说瞎话。彭德怀的「万言书」就是经过调查写出的真话,说三面红旗就是要老百姓命的政策。 当时有句话是「村哄乡,乡哄县,一直哄到国务院」。这次,习仲勋带领的中央工作组到了长葛,长葛敢不敢当面哄瞒国务院呢? 有人认为:习仲勋面对他们的造假和骗术,还会像此前众多检查团一样,睁只眼闭只眼,惊呼一声,赞叹几句,打个马虎,最后还是像先前那样顺利过关。 习仲勋来之前,长葛不少公共食堂实际上已经散了伙。听说中央工作组要来长葛,县里连夜召开紧急电话会议,严令:各公社、大队所属公共食堂,必须赶在中央工作组到来之前重新开伙。 习仲勋到来后,有的干部向工作组不断反映,说:贫农、雇农、下中农拥护食堂;一些中农、上中农不赞成办食堂。 一上来,就给习仲勋出了一道棘手的难题:这是个大是大非的立场问题,你习仲勋好自为之,自己去选立场站队吧。 广大群众是真拥护还是假拥护?习仲勋走村串户,了解实情── 时任樊楼村青年队队长的冯景尧说:他们村有49户人家,除成分不好的3户,习仲勋征询了46户人家对办食堂的意见。除了个别五保户和单身汉愿意在农忙时办小型食堂外,其他人家不分男女老少,都反对继续开办公共食堂。 1961年5月8日前,习仲勋和中央工作组调查完了宗寨、樊楼、杜村寺3个大队,发现共有大食堂29个。 农民岳永平反映说:食堂吃一次饭,光排队就得1个多小时。早晨吃饭到半晌,中午吃饭到日西,一天还能干多少活呢?办食堂,占用了一半的干部与劳力。下地干活的,都是婆婆妈妈和娃娃。照这弄法,再过一年吃啥哩?」 杜村寺大队第一生产队队长张金铎向工作组反映说:办食堂,口头上说的是加强农业第一线,实际上第一线全在食堂。干部的精力主要放在食堂上,生产就放松了。 我一下地,群众就吵「吃不饱,干活没劲」。于是,我只好亲自跑到食堂,跟炊事员算计下锅的面。搞了半个月,饭吃得稠了些。群众说:像这样吃,还差不多。可我一离开,饭又稀了。现在粮食少,食堂是办不好的。顾了生活顾不了生产,顾了生产顾不了生活。吃力不讨好。」 时任宗寨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刘水柱向习仲勋反映说:办公共食堂,没燃料,就烧树木;树砍完了,就烧木板、农具、饲草,甚至扒房屋。仅宗寨大队,就扒房21间,烧椽梁85根,烧农具24件,烧饲草5万多斤。再办下去,要出大问题。」 了解到真实情况,习仲勋有了发言权。 在县委扩大会议上,习仲勋掷地有声地说:公共食堂,只要群众不愿办,就不办!」 这厢办大食堂,那厢大炼钢铁。群众的锅,都被收走炼铁了。食堂一哄而散,一些群众连做饭的锅都没有了。习仲勋想得很细,说:过去办公共食堂是全力以赴,但分散以后,不等于不管群众生活了。相反,应该更好地关心群众生活,帮助群众解决生活困难。」他要求干部们:食堂解散后,要帮助群众解决铁锅、砂锅等紧缺炊具,想办法为群众找豆腐渣、萝卜缨等。 一天,习仲勋找到时任和尚桥公社党委副书记楚西酉,说:「楚西酉书记呀,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想尽办法拯救人民群众,再不能让老百姓患上浮肿病或者出现饿死人的现象了。不然的话,咱们当干部的可是人民的罪人呀!」 当时在县委办负责新闻工作、现已83岁的李喜木对大河报记者说,有件事,他至今记得还特别清楚。有一天,习仲勋在樊楼调研得很晚。摸黑返回县城的路上,习仲勋听到叮叮当当的响声。循声过去一打听,群众在偷偷开荒种地。他说:群众开荒自救,应该支持。受此启发,习仲勋号召全县干部群众开垦路边、河边等「十边荒地」,种粮种菜;要求干部带头养牲畜、家禽和兔子,改善生活。 「在当时,个人开荒种地、养大牲口等,都是要被批斗的。习仲勋顶着极大的政治风险,号召大家做这些事。」时任宗寨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刘水柱说,「他这套『组合拳』出招不长时间,我们大队145个浮肿病人的病情就好转了。全大队28个党员干部带头养大牲口31头。每户养3至5头猪,鸡鸭每人两三只,队队发展副业。很快,宗寨恢复了生产元气。」 探索「户包总产」 在中共非法统治中华大地之前,中国的农民生活有序,共产党来了之后,不是为了人民能生活好,而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权。长葛调研期间,习仲勋指导的「户包总产」的探索与实践就是与中共早期的政策相违背的,但却是让农民可以生存下去的政策。 包工到户、定田到户、包产单位越小越好等「包产到户」方法,一直都不同程度地在大跃进的夹缝中生存着,它是中国农民自发寻找自救之路的方式或方法。庐山会议后,在反「右倾」影响下,包产到户成为被批判、被打击的对象。鉴于当时的政治形势,习仲勋指示「户包总产」、「不要向外宣传扩散」。这段鲜活的历史,时至今日还鲜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