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手,是釋放母愛光輝的手。「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唐代大詩人李商隱把這東方式古典母愛的內斂和蘊藉,經過這種意象描寫,可以通透所有善良人的靈犀。米勒筆下的母愛,他總是把藝術視覺的焦點凝聚在女人的手上。夕輝裏「晚禱」的手,打毛線的手,縫衣服的手,通過形神的專注、心的跳動和手的靈動達到了完善的統一,我們領略了母愛光暉的庇佑。
女人的手,中國古典母性愛子於嚴中。昔孟母斷機杼的手,那種決絕,斷然和「三遷」,她以東方母愛的巨擘大手,成就了一個與孔子齊名的東方智者。比這更爲之視野廣大的,是岳母把她的大愛融入和注進國家民族生死存亡的大運裏,她以自己給予的血,以感同身受的刺骨疼痛,用血的語言在英雄兒子的脊背上,把「精忠報國」的民族宏願囑託。從此我們知道什麼叫「疼愛」。
女人的手,是執干戈以衛社稷的手。少女花木蘭父親年邁,當邊關吃緊,軍帖下達,她在「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的家境下,再也坐不住「當戶織」的織布機上了。她瞞過了募兵人,以女扮男裝的身影代父從軍。她的纖手不但能靈巧地拉動織布機上的梭子穿動不息,使棉絲成布成帛,她的纖手亦可舉銀槍、跨駿馬,「關山任飛度」,「耳聽黃河之水鳴濺濺」。她同男人一起,並勝過衆多男人,變女人的諸多不能爲全能,馳騁疆場,禦敵國門,爲巾幗之人抒發了一腔氣吞長虹的豪情壯懷。
女人的手,是巧奪天工的手。如果說扶犁耕田不是女人的長項,那麼拿起繡花針刺繡則爲男人所望塵莫及。名揚四海的中國湘繡、蘇繡,特別是其中的「雙面繡」,立體、透視、搖曳多姿,置於戶外,那花朵的豔麗可招蜂引蝶,可謂妙手回春。今天我們在世界舞臺上有幸觀瞻到美國神韻藝術團的演出,那斑闌多彩精緻的服裝剪裁和製作,似應出在天上神靈之手。
女人的手,是能製造美妙旋律,繪出聲和色的手。這聲音在很早的唐代就響在了潯陽江頭的夜晚。白居易的《琵琶行》中那操琵琶的女手,能使「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閒關鶯語花底滑,
幽咽泉流水下灘。水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漸歇。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如果說白詩人借琵琶女的手繪聲繪色的說出了人間不幸事,爲自己被貶謫的抒怨,那麼神韻藝術團諸位女演奏家如戚小春的二胡之音,則是對天簌之音的置幻,極富浸潤力地對觀衆心靈的注入。
女人的手,是會說話的手。這裏說的不是發聲,是表達。手動爲舞,足動爲蹈。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是人的情感,由情動於中,而形於言——嗟嘆——詠歌——到手舞足蹈的極致。那千變萬化的手舞,從細膩親切的委婉訴說,到憂焚難耐的痛苦撕裂,由痛斷肝腸到天逆地裂,從攬月摘星的高渺,到細針密縷的穿針引線,所有舞蹈語彙的聯袂,她們的纖手則無所不能,無所而不能不達於惟妙惟肖,充滿生命活力的淋漓盡致。
全部人類文明史,特別是東方神傳文化的文明史的養成,神州大地的女人,皆以淑賢、慧能、典雅、嫺靜、安謐、窈窕著稱於世。她們的纖手舉止,都是受惠於善的派生。
然而,時代變了,女人的手也變了,這不是由觀察所得,而是火辣辣地給予。自從紅朝紅司令掀起了紅潮濁浪,似乎天下女青年的手都從文質彬彬換成了「要武」的。宋要武帶着她的要武隊員,親手以棍棒和皮帶打死北師大附中女校長卞仲耘;女造反派頭頭譚厚蘭和她的一羣女伴同男的一起,拉倒了孔子塑像,砸碎了康熙手書的《萬世師表》、《斯文在茲》的匾額,掘了孔子墓及其世孫——明劇作家《桃花扇》作者孔尚任的墓,曝骨於林中草叢。
那時,本人的身分是「五類」末位之人,俗名稱「死老虎」。被當作不是人的人。我雖然不是教師,卻身處一羣女孩子包圍之中。紅潮湧來之前,她們身上尚葆有着女性的一些美好基因,也聽慣了她們口喊的「老師」聲。「運動」了,她們就開始拿我「練膽」了,譬如瞪眼、呵斥、命令「右邊走」、罰站、低頭、彎腰、掛黑牌,唱自己編的不成調的《我是牛鬼蛇神》歌,極盡羞辱之能事。
對於捱打,我是有思想準備的。因爲那時是遍於國中的一種「時尚」。那天,在一次批鬥我的會上,一個女孩子箭步跳到我跟前,(因我身高)跳着打了一巴掌。我頓覺眼冒金光。接着就是火辣辣生疼。一次,就一個女孩子打,就一摑。當時曾一度阿Q地想,我比同類人,甚至不入「類」的「臭老九」,是不幸中的萬幸了。接着,我心驚膽戰的意識到:我們整個民族下一代的下一代,女人的手……打我耳光的那女孩的手,那麼纖細修長、竹筍般白皙柔美,是不是還能拉扒大一個善良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