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报消息】我最看重的品质是真诚,因此十分厌恶谎言。然而我自己也奇怪:对于某些谎言,我竟迷恋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 我这里说的是某些前苏联歌曲。举例来说,曾经令千百万人入迷的《祖国进行曲》,词曲作者均称大师。它曾被“莫斯科广播电台”作为对外广播的“呼号”,又曾被誉为苏联的“第二国歌”,地位相当于我们的《祖国颂》。它那激动人心的歌词宣称:“打从莫斯科走到遥远的边地,打从南俄走到北冰洋,人们可以自由走来走去,就是自己祖国的主人;各处生活都很宽广自由,象那伏尔加直泻奔流……”等等。从开头到结尾重复多达八遍的迭句,更是全曲最强烈的宣言──“我们没有见过别的国家,可以这样自由呼吸”! 然而,正是在这首歌曲创作并获得“斯大林奖金”的前后,在苏联开始了惨绝人寰的“大清洗”。千百万无辜者被投进了遍布全国的劳改营甚至被“从肉体上消灭”,遑论“可以自由走来走去”?那时所有的苏共高干都无法担保今天是斯大林的座上宾,明天是否就变成阶下囚以至冤死鬼,遑论人民“就是祖国的主人”?甚至早在“大清洗”之前,在从“肃反”到“集体化”的运动中,俄罗斯和苏联其他各地的生活,都已经被强行纳入同一条轨道,从农民到知识分子都已经噤若寒蝉、人人自危,遑论“宽广自由”、“直泻奔流”?任何人只要看到这些冰冷冷、血淋淋的事实,能不痛感这些歌词确是弥天大谎? 奇怪的是,我一面为真实的苏联历史(《古拉格群岛》是其代表)而寒彻肺腑,一面竟还为这首歌曲而热血沸腾。我不得不自忖:谎言是怎样迷人的?我想,首先是因为那曲调确实雄壮而又感人──这一点在警示我们:杰出的艺术形式,完全可能被用来装扮谎言,这在中国的“文化大革命”中已再次证实。其次是因为歌词表达了美好的理想──也许那理想离现实越远,反而会越发动人。这两条原因似乎不难想通,也无须多说。下面我想说说新近想到,也令人感慨又专同中国人有关的第三条原因。 1940年以后到1960年以前出生的中国人,至少在青少年时期受到的“外国音乐”的感染,几乎全部来自“苏俄歌曲”。这是因为从50年代初到60年代初,中国在政治上外交上的“一边倒”政策贯彻到宣传和文艺方面,就是除了一些早已流传的古典名著之外,只允许“社会主义国家”和少数“亚非拉”的音乐流行。于是,被称为“社会主义老大哥”的苏联,其音乐作品在中国的“外国音乐”中也成了“老大”,其中最易流传的“群众歌曲”,即使在音乐素养不高的民众中,也由于经常听反复唱而耳熟能详,构成了中国人音乐生活甚至精神生活的很大一部分。于是,在我这一代歌曲爱好者的血液中,就会挥之不去地跳动着从列别捷夫-库马奇到多尔马托夫斯基的歌词,就会永不消逝地流淌着从索洛维约夫-谢多伊到杜那耶夫斯基的音符,即使在知道了《滔滔的德聂伯河》之深沉已被改成了骗人的宣传之后,即使在知道了肖斯塔科维奇的天才曾被查禁和尘封之后,也依然不减这种痴迷! 一代人的精神生活,竟可以被少数人所控制,亿万人的精神状态,竟可以被某种人造环境所养成,这难道不令人感叹,难道不值得反思吗? 正如中国共产党不等于古老的中华民族一样,苏联不等于古老的俄罗斯民族。真正打动人心的不是斯大林奖金获奖作品,而是《伏尔加纤夫》的号子,是《纺织姑娘》的歌声,是《贝加尔湖草原》上被流放者的沉重足音……那是古老而顽强的俄罗斯民族灵魂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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