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报消息】那是2007年的春天故事。 那一天,我乘坐朋友的“三棱”吉普车,从凯里赶往黎平。过了平永,到了一个离榕江县城仅20公里的地方,前方停起了一长串的车,估计有三、四十辆之多,有货车,客车,更多的是轿车,占80%以上。根据平时的感觉判断,这一定是出了车祸。根据车辆的滞留量来分析,这应该是30分钟左右发生的事情。结合平时积累起来的关于交警处理交通事故效率的经验来分析,一时半刻是走不了的了。 车祸挡住了我们的进程,却没有中断我们的谈论。因为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加之也没有什么急事,三个人都不急不燥,大有“身安乐处便心安乐处”的架式。我们将车停在公路右侧,在车里继续我们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此刻却还没有结束的话题。 比起两个朋友来,我成熟的程度显然要差一些,定力也要差一些,就像典故“管宁割席”里的主人翁华歆那样,禁不住对外界的好奇心。一个话题谈完,便忍不住要下车看看究竟,了解一下这次滞留的原因并判断一下持续时间。 下得车来,发现我们的车后面又停下了二三十辆。抬头往前走,一眼瞥见前面围了二百多号人,知道那就是所谓的事故现场,是我们被滞留的原因所在。隐隐约约地,还发现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影在上下左右忙碌着,看那架式就知道在救护伤者,顿时感到几分安慰,心想不管这救援行为无论是来自政府,还是来自普通路人的拔刀相助,总说明这块土地上还有几分温暖。 安步当车往前走,那一圈人离我越来越近。仿佛没有经过什么过渡,闹轰轰的声音很快就涌进我的耳鼓。这些声音显然发自围着事故现场的那两三百号人。定睛一看,根据衣着及每个人的气质表情判断,这一群人中有开车的,有路过的农民,有乘车的学生,有做生意的老板,当然更多的,是来往于省、州、县之间的政府办事人员。 费了那么一点点时间,当我融入那一群人中间,那些闹轰轰的声音便显得有些含义了。有表示惋惜的,“唉,骑车的两个人都年轻呢,这下子就老火喽”;有表示无所谓的,“这边这个活不了了,那边那个医好了也是个废人”;有作为事故的目击者向旁人介绍事故发生经过的,“这部摩托车骑得好快!他们加速超一辆货车,没有想到前面来了这辆客车,就撞上去了”;有表示愤慨的,“他 ***,不好好骑车,害得我被耽误在这里”;也有“他乡遇故知”表示高兴的,“好多年不见了,没有想到在这里遇上,真是有缘呵”…… 穿过人群,事故现场清晰地映入了我的眼帘。两个人和一辆摩托车两两相距5米左右,呈等边三角型布局躺在公路上。其中的一个人和摩托车躺在路中间,靠着一辆从黎平开往凯里的大巴,另一个人则躺在路的另一边。 不需要开口,就知道了案情,心里免不了一阵唏嘘,一阵遗憾。随后定了定神,开始定睛观察那两位上下左右忙碌着救护伤者的人。 这一看不打紧,我却像雷击一般,震惊出一身冷汗来。忙前忙后的两个人,却是一对金发碧眼的外国男孩和女孩!两个人学生模样,都二十二、三岁左右,身高也都差不多,一米八左右的个子。一个人蹲在路边轻轻地帮躺着的人按摩身上和腿上,另一个人则跪在路中间,双手按着躺着的人的胸部上下起伏。仅有的一点生理卫生知识告诉我,这是在做人工呼吸。 显然,做人工呼吸的难度要大于止痛性质的按摩。于是,他们俩不停地替换着,这便是我老远看见他们上下左右忙碌的原因。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围成一圈的人们依然无动于衷地聊着天。我心里的震惊,渐渐地转换成一种惴惴不安。两位伤者,显然是包括我在内的这些看客的“骨肉同胞”,照三十年头的话说,还可能是“阶级兄弟”,却无可奈何地、被动地接受着来自资本主义世界的两位陌生男女的救护。 这种不安情绪在我心中不断膨胀,不断衍变成一种力量。当这种力量大到让我承受不住的时候,我快步走出人群,靠近正在做人工呼吸的女孩,轻轻地用英语告诉她,我们大家都没有接受过急救训练,请她告诉我应该怎么参与救护。她看了我一眼,对我点了点头,然后手把手地教我,让我将左手和右手交叉着放在伤者的胸口,然后不轻不重地挤压,以保证伤者的肺部有足够的压力吐纳空气。 这时,我得以近距离地正视伤者。他三十岁左右,衣服比较旧,身上多处受伤,伤口看不见血,却能够看见黄色的脂肪组织。他的脸变成了紫色,嘴裂开着,感觉不到有呼吸。他的牙齿很脏,能看见上面有食物的残渣,显然是一位不习惯刷牙的民族同胞。 不一会儿,我便能熟练地实施人工呼吸了。她把伤者放心地交给我,却给我展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姿态。她跪着却直立着的身子这时弓了下去,把她那干净湿润、生机勃勃的樱桃小口对准了那张肮脏又了无生机的大嘴,口对口地呼吸起来! 看见这个情形,我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了,眼泪直往外涌。试想想,她与他之间,没有亲情,更没有爱情,连民族同胞、“阶级”同胞都不是,却没有一点点嫌弃、恶心的表现。在她的心目中,只有两个最基本层次的内涵与他一样:人类和生命。 我来不及细想那么多深层次的道理,外国男孩过来拍了我的肩膀,把已经汗流浃背的我换了下来。我站起来,将有些麻木的双脚移动到路边,一下子蹲在另一位伤者的身边,在他的身上按摩止痛。这时他睁开了眼睛,嘟咙着问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他,他们的摩托车与客车撞了,两个人都伤了,我们在救护他们。他接着要求帮他挪动一下身子,帮他换一种稍稍舒服一点的姿势。我动手帮他翻身子时,才发现与我同行的副局长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也加入了我们救护的行列。他帮我把伤者的身子翻了一下,根据伤者的要求调整了睡姿,然后与我一起按摩起来。 过了两分钟,又有人拍我的肩膀了。抬头一看,是外国女孩。我以为她来替我,便直起身来。她却急切地告诉我,那个人已经生命垂危,怎么救护车还不来?我急忙取出手机打了急救电话120,那边说已经接到交警队的通知了,此刻救护车已经在路上,还要我耐心一些。我把情况告诉她,她还是一脸的焦急。 接着她又问我,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警察也还没有来?我马上左顾右盼,寻找能够给我答案的人。很快我看见一个人沮丧地站在肇事客车边,用脚指头猜都知道他就是肇事司机了。走过去问他有没有报案,他急忙向我诉说,是这摩托车要超一辆货车撞上他的车的,他根本没有占线行驶。我马上打断他说,这些情况一会儿你和交警说,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向交警报的案。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记录,告诉我说已经四十多分钟了。 我把刚得到的消息告诉正在用双手进行人工呼吸的外国女孩,并把她替了下来。她焦急地问我,救护车和警察大概还有多久才能来?我对这两个机构的效率不敢寄托太大的希望,便随便说了一个时间,“大约还要半个小时”,外国女孩伤心地说了一句,“太慢了,没用了。” 过一会儿,一阵引擎声由远而近,我们都以为是救护车辆,一看却是一辆比较豪华的商务车。车上下来一位比较富态的中年妇女,步履轻盈地来到我的身边,向我问起情况,我把她看成政府的一位领导,便把情况简单地告诉了她。她要我看看伤者的眼睛,如果瞳孔散开了,我就不必费劲地救了。我看了一看,点了点头对她说,已经散开了,没有救了,但这两个外国人还不肯放弃,我得配合他们呵。这位妇女叹了一口气说,这些外国人哪,真憨呢! 在所有人的焦急等待之中,远处传来了警车和救护车的警报声。救护车停下后,医生了解了情况,把路边的那位伤者抬上车,然后走过来要我让开,翻了翻伤者的眼睛,取出一支注射器,把一些药水注进了伤者的胸部。我问医生怎么样,他们说,已经死了。 这时,交警已经拍完照,作完现场记录,要搬运尸体——刚才我和两位外国人还把他看成伤者,现在已经由医生定义为尸体了——疏通道路,外来女孩过来问我怎么样了,我告诉她说,他已经死了。我刚说完,她就失声痛哭、泪如雨下了。 外国男孩过来了,把她拉到路边,没有安慰,没有劝说,静静地陪着她一起流泪。这时一位认识我的人过来对我说,所有的人中只有我能够安慰他们,建议我安慰他们一下。我环顾左右,死者和伤者的骨肉同胞们、阶级兄弟们,这时已经如释重负,兴高采烈地离开了,留下这两位“非我族类”的外邦男女迳自伤心。 我无颜安慰他们!此时此刻我想,如果地上有一条缝,我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无地自容呵! 我怀疑,当时要不是两位朋友在徐徐开来的车上叫我一声,我会不会一直发呆下去。上车前,我走近这对外国男女,告诉他们我非常遗憾因为我必须走了,并问了他们从哪里来。外国女孩拉了拉我的手,带着哭声对我说了一声谢谢,接着大声地说出了他们的祖国,“Great Britain” ——大不列颠,我们所写和所说的英国。 当时一开始就陷入与他们同样的悲情之中,没有留心注意两位外国男女的容颜。加之过了这么久,关于他们容貌的记忆已经成为空白。但是我绝对相信,那位女孩非常美丽,男孩子非常英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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